提起西湖龍井，廣州茶商黃依綠眉頭緊皺。2013年，他被杭州西湖區龍井茶葉協會以商標侵權名義告上法庭并索賠，黃依綠隨后發現，和他一起被索賠的還有上百名廣東茶商，由于該協會的打假方式高度一致，茶商們懷疑自己遭遇了“釣魚式”維權。兩年過去，70多家受牽連商戶成立受害者聯盟，還有多家茶商因不愿賠償提出上訴，西湖龍井維權陷入僵局。
昨日，廣東省茶行業協會、廣東省茶文化促進會借茶博會之機，舉辦“西湖龍井維權事件的反思”研討會，廣東省茶文化促進會常務副會長黃波表示，希望通過研討會剖析此次事件，并通過法律界、知識產權及地理標志保護研究界等專家力量為本地茶商支招，避免“被動侵權”再度上演。
事件還原
打假手法如出一轍
2013年6月3日晚上，兩名客人走進海珠區龍鳳幽韻香茗茶店，詢問有沒有西湖龍井茶，黃依綠的妻子張恩麗當時在店里當值。“那時誰也不知道西湖龍井已經注冊成商標了，大家都理解它就是龍井茶。”張恩麗隨后從冰柜里拿出散裝密封袋裝的龍井茶給兩位客人，二人未試茶便要求購買一斤280元的龍井茶，要求用西湖龍井茶罐包裝，張恩麗就從二樓閣樓找出幾年前廣州茶葉市場上通用的“西湖龍井”包裝罐免費附送，客戶還要求開具“西湖龍井”發票，內容是西湖龍井一斤280元。
當年10月15日，黃依綠和妻子接到杭州西湖龍井茶產業協會代理律師羊城律師事務所發來的律師函，稱黃依綠的茶葉店“存在銷售侵犯‘西湖龍井’商標專用權商品的行為，即在商品包裝上非法使用‘西湖龍井’標志”，要求茶葉店立即停止侵權并與該律師所聯系賠償事宜。黃依綠與妻子以為是詐騙，沒有理會，直到2014年7月22日接到法院電話，才知道自己真被告了，后被法院判決賠償4萬元。
其他茶商也有類似遭遇——客人要求購買西湖龍井，若店主稱沒有就購買其他茶葉，并要求店主用西湖龍井包裝盒包裝茶葉，同時開具“西湖龍井”發票。黃波告訴記者，目前，廣州地區已有120多名茶商受到牽連，僅廣州芳村茶葉市場就有60戶。
記者根據統計數據發現，杭州市西湖區龍井茶產業協會已對廣東125家、浙江110家、北京20家、南京21家茶商進行打假，大規模集中式的流水線作業，讓茶商們懷疑西湖區龍井茶葉協會涉嫌“釣魚式”打假。
茶商質疑打假過程
記者了解到，2011年4月，西湖龍井商標于2011年由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核定為地理注冊商標，由杭州市西湖區龍井茶產業協會所有。根據保護規定，只有在杭州市西湖西面168平方公里產區內90余家協會會員處購買的茶葉才屬于西湖龍井，而西湖龍井茶葉包裝則應具備防偽標志、中國地理標志及西湖龍井的商標等三個要素。所屬茶葉包裝并非合法西湖龍井茶葉包裝，成為許多茶商被告的原因。黃波表示，廣東省茶行業協會尊重并理解西湖龍井維權，但“這樣的維權方式存在許多疑點”。
根據黃依綠出示的由海珠區公證處所發的公證書，杭州市西湖區龍井茶產業協會委托男子朱某對購買行為辦理公證。公證書稱，6月3日由朱某，公證員甘志超、林進生共同前往黃依綠店中購買茶葉，但黃依綠夫妻及其店員回憶，當晚并未見到三人同時出現，公證視頻中也沒有出現公證員甘某、林某，來自芳村、海珠的8名茶商也向記者回憶，購買茶葉的多為兩名男性，甚至有女性參與購買。
此外，根據部分茶商的不完全統計，從公證時間來看，僅6月3日當天，同一公證員就完成了海珠區、番禺區15家茶商的侵權公證，效率實在太高。為此，多名茶商質疑公證人員并不在打假現場，取證程序不合法。
對此，海珠區公證處表示，如果商家不服可以提交公證復議書。黃依綠告訴記者，自己和多名商家去年已申請公證復議，但并未得到答復。
更讓商家疑惑的是此次維權行為本身意義何在。芳村茶商王先生向記者出示了進貨收據，“我就是從西湖龍井劃定的產區和茶農手里進的貨，可他們就因為我給的包裝盒不是西湖龍井規定的包裝盒，說我侵權，這到底是打真還是打假?”黃波認為，大多數商家都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誘導為“被動侵權”。
根據此前媒體報道，羊城律師事務所負責人表示，不存在釣魚維權的情形。“對于每家涉嫌侵權的茶商，律所都會反復幾次調查，只有在確定商家賣西湖龍井且有包裝的情況下才會進行公證。”
賠償金額差別很大
“維權還是維錢?賠款去哪里了?為什么大家賠款的數字不一樣?”紀明茶行老板王紀明對此感到疑惑。
根據多名茶商出示的法院判決書，廣州各法院對此打假案的判決賠償標準不一，海珠區的大多被判賠償4萬元，荔灣區為2.8萬元，而越秀區達到5萬元，“商戶們只賣了兩三百塊，就要賠償100多倍的價錢，這賠償價格是怎么算的?”
黃波告訴記者，羊城律師事務所律師稱，賠償金額是按照每間店鋪的面積、地段、銷量預測等因素決定的，但黃波和茶商們認為，這種“定價”方式并不合理。為此，廣東省茶行業協會出面與西湖區龍井茶產業協會協商，希望能夠下調賠償價格。“他們說對還沒判決的商戶打九折，已判決的就必須按照判決金額執行。”
茶商們并不接受，“國家頒布新法律還要普法呢，西湖龍井注冊成商標沒有宣傳，廣東根本沒人知道，連我這個浙江人去杭州進貨，茶農也沒告訴我，按照法律我們確實侵權了，但這么高額的賠償合理嗎?是不是借機賺錢?”
杭州西湖龍井茶產業協會會長商建農曾對媒體坦承，西湖龍井協會與律師之間存在利益分成，但不便透露分成比例，并表示維權所得收益將用于維護西湖龍井品牌。
行業隱憂
西湖龍井是否會嚇走廣東茶商?
昨日，記者走訪芳村茶葉市場共24家商鋪，所有商鋪都表示對西湖龍井維權事件有所耳聞，并一致表示，龍井在廣東茶葉市場所占份額本來就小，盈利空間低，經過此事更是“再也不敢賣了”。這是否會導致西湖龍井逐漸淡出廣東?對此，商建農曾對媒體表示不存在這種擔心，維權打假時間一定程度上能凈化西湖龍井市場，并對“西湖龍井”地理標志商標的規范使用起到很好的宣傳作用。
其他地理商標是否會集體維權?
茶商劉小姐表示，“如果不是這件事，我都不知道連安溪鐵觀音也是地理注冊商標了。”中山大學人類學博士葉琳在研討會上表示，目前我國大多數名茶均已經普遍成為地理標志，茶商們對此憂心忡忡，“所以我們一直不愿意賠償，如果對西湖龍井賠償了，別的都來維權怎么辦?”
對此，華南理工大學知識產權學院博士張云表示，要避免西湖龍井事件重演，茶商一定要講清楚進貨渠道，最好從法律規定的原產地進貨并留存證據。此外，茶商不能一味遵從“顧客是上帝”的原則，隨便為顧客開具內容不符的發票。
牟晉軍則提醒茶商一定要使用規范的包裝，不要自己分拆找其他包裝，否則一旦訴訟就很難證明產品關聯性。”
專家說法
須注意證據維護
北京盈科律師事務所知識產權部主任牟晉軍表示，根據多名茶商的說法，西湖區龍井茶產業協會的維權行為本身存在一定問題，維權應該建立在尊重客觀事實、合理合法的基礎上，否則就可能失去正當性。
但牟晉軍也提到，由于茶商們大多缺乏法律知識，加上事發距今已過兩年，沒有證據證明維權過程中的種種問題，西湖龍井的地理商標仍然有效，法院只能根據現有證據做判決。
要避免被動侵權
在此次研討會上，廣東省茶行業協會秘書長張黎明表示，地理標志的制定無疑對當地名茶的發展起到了促進作用，但知識產權的所有者，不能把它作為私有財產或者把它當做一個生財工具，這樣對整個茶行業、社會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中國的農產品特別是茶葉區域公共品牌的建設起步相對較晚，需要時間去做廣泛深入的宣傳和普及工作。”張黎明建議，廣大茶商從嚴格規范自身行為做起，以避免被動侵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