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他與茶的事跡,陸羽引用《釋道該說〈續名僧傳〉》說:“宋釋法瑤,姓楊氏,河東人。元嘉中過江,遇 沈臺真君武康小山寺,年垂懸車。(原注:懸車,喻日入之候,指垂老時也。《淮南子》曰:‘日至悲泉,爰息其馬’,亦此意。)飯所飲茶。永明中,敕吳興,禮 致上京,年七十九。”大致的意思就是說,南朝宋的僧人釋法瑤俗姓楊(嚴格地說“姓楊氏”的說法本身就是有問題的,“楊”是氏而不是姓。姓遺留自母系社會, 氏是封地的名稱),山西人。在宋文帝元嘉中期(大約公元439年)渡過長江,來到現今浙江德清的小山寺,當時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常常以茶代飯,后來受到皇 帝禮遇,受邀前往京城,當時是79歲。
讀了這么久《茶經?七之事》里的故事,不難發現其中錯漏之處實在不少,關于法瑤這一節也不例外。先說 “元嘉中過江,遇沈臺真君武康小山寺,年垂懸車”這句,不管你怎么給它斷句,這句話總是讀不通。結合上下文考察,估計是在引用的過程中漏了兩句,大致的意 思應該是,法瑤過江后遇到一個人(這個人的名字可能就叫沈臺真),這個人就請他去武康的小山寺。接下來的“永明中,敕吳興禮致上京,年七十九”也很叫人懷 疑,永明已經是南朝齊武帝的年號了,如果法瑤南渡時所謂的“年垂懸車”有60歲的話,那么到了“永明中”就該有110歲了,這和“年七十九”相差得可不小 啊。因此,這個“永明中”應該是劉宋孝武帝的“大明中”才比較準確,大概是公元461年左右,還是按“年垂懸車”是60歲左右去算法,“大明中”,法瑤該 是88歲,這和“年七十九”相差得已經不大了。這樣看來,倒可以反過來,推算出“年垂懸車”大概就是50歲左右了(或者說是40歲~60歲之間)!
在進一步搜尋材料的過程中,筆者零零散散地又找到幾處關于法瑤的一些介紹。說法瑤是有名的涅xx師(涅 xx師是研習、弘傳《大般涅槃經》的佛教學者),主張漸悟。景平年中(公元423年),他曾游學兗豫,遍通眾經,嘗聽東阿慧靜講涅槃學,復述所講,為慧靜 所稱許。后應請住吳興武康小山寺,著有《涅槃》、《法華》、《大品》、《勝勝鬘》等義疏。宋孝 武帝于大明六年(公元462年),禮請他到建康與主張頓悟(與漸悟相對)的道猷(道生的弟子)一同住在新安寺,以示頓悟、漸悟二說各有勝義。在《宋書?王 僧達傳》中也提到了法瑤。說孝武帝在一年內升遷了王僧達5次,他都不滿意,他在做吳郡太守的時候,還命令主簿顧曠帶人從法瑤那里搶了“數百萬”的錢財。
結合以上兩點,我們不難看出,“永明中”為“大明中”之誤不是沒有根據的。不過還是要解釋一下,《宋 書》上記載的法瑤加了個姓,叫“竺法瑤”,仿佛跟我們上面說的“釋法瑤”不是一個人。事實上,兩個名字說的都是一個人,首先,從常理上看,在同一時代,出 現在同一個地方的兩個高僧不太可能會是重名的。另外,關于中國僧人的姓氏,是到了東晉時期的釋道安后,才統一以“釋”為姓,在此之前,由于傳道的僧人多為 外國人。因此,僧人來自哪國,漢人就以他的國家做他的姓,來自天竺(古印度,今克什米爾一帶)的就姓竺,來自安息(即今伊朗和阿富汗一帶)的就姓安,來自 月支(古阿富汗)的就姓支,來自康居(今烏茲別克和哈薩克一帶)的就姓康。受到中國文化中子隨父姓的影響,這些外國人在中國收下的徒弟也都跟著他們姓。法 瑤那個時代恰恰是“釋”姓開始大規模取代其他姓氏的時期,兩種姓氏并用也就不足為奇了。
雖然引文出現了幾處錯誤,但是,這些錯誤并不妨礙我們去認識高僧茶人法瑤。還是拿《釋道該說〈續名僧 傳〉》來說,《茶經》上引用的那段話中,“飯所飲茶”一句其實跟上下文并沒有什么轉承或者聯接的關系,怎么看都叫人覺得那是多余的一筆(當然,也不能排除 《茶經》在引用原文的過程中又遺漏了一部分)。但是,恰恰是這“多余”的一筆,開啟了“茶禪一味”的大門,讓我們發現了有史記載的第一個僧侶茶人。既然沒 有那一筆,話仍然能說得通,甚至說得更順暢,那么加上了這看上去前后不搭界一句話,無疑就將整段的中心移到了這塊“多余”的地方了。中國傳統的思維方式是 直覺性的思維,要理解和說明一個道理,就通過日常生活的感性體驗去把握,而不在生活之外作理智分析。那么,牽強一點說,加上“多余”的一筆,是不是也可以 從實證的角度說明法瑤能活到79歲,能成為“漸悟”的得道高僧在79歲仍然思路清晰,能從眾多僧侶中脫穎而出被皇帝邀請京城去搞佛法活動都跟飲茶有關呢?
我們都知道,寺廟對茶葉種植、加工技術改進和規模擴大曾起到過極大的作用。作為我們所知道的第一個僧侶茶人,法瑤理所應當受到我們的追懷。魯迅說他從來不怕以最壞的想法去想中國人,我們則往往不愿意以一丁點的不好去想佛門中的僧侶們,對于得道的高僧更是高山仰止。